Wednesday, June 29, 2016

周末早晨处理蚁尸

光华日报/蕉风椰语·文:張尤蕊 2016.01.23

自从10年前踏入社会工作就没有试过轻松悠闲地读书。今年三月,我把工作辞了,一心想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

辞职后的周末早晨,我和我的三合一咖啡准备就绪,打算迎接废寝忘食的读书日,像大学时代那样。当我伸手架上取书时,大肆群居的蚂蚁蜂拥爬上我的手,又迅速上了右边臂膀,更措手不及的是我的脖子和一张脸似乎已经感觉到数以万计的虫足在骚痒。我万没料到难得想读书,我的书却已是蚂蚁的领土。

我手忙脚乱地将所有的书都搬到阳台上,一本一本地检查,把住有蚂蚁的或厚或薄的书全部清理干净,不留余地。可想而知我没有给这些蚂蚁风光大葬,连一个乱葬岗也没有,任由路过阳台的风把它们就这样带走,也许会着陆在楼下邻居的花盆里化作春泥滋养其他生命,也许会降落到露天泳池里漂浮着,在案发第二现场由于死因不明,记录为悬案。

周末早晨,我在阳台上书堆里扼杀了千万只生命并不当处理尸体,然而未觉罪恶深重,唯一感到愧疚的是那些买了许久却还没被阅读过的书,竟然被蚂蚁占据成为它们的栖身之所,甚至在书页上字里行间留下尸迹斑斑。


一轮忙碌以后,咖啡已经凉了,我阅读的速度也已不如从前,一目十行已成过去。午后忽来一场雨冲洗过阳台,也许仍有零星的躲过风雨的蚁尸成为查案线索。


Sunday, June 12, 2016

父親想去的地方

星洲日报/星云·文:張尤蕊 2016.06.02


父親年輕的時候常年在外工作,馬來西亞半島的幾乎每個州屬都住過一些時候,登嘉樓華卡孟柏浪、吉蘭丹哥打峇魯、彭亨淡馬魯、柔佛話望生等等。後來他還去了東馬,在砂拉越民都魯待過幾年。我小時候對父親的印象就是一個志在四方的男子漢,家只是他的驛站,無論是妻子抑或是他的4個孩子都留不住他自由奔放的一雙腳。

吃飯的圓桌上,母親說等父親月底把開車的工作辭了,她要帶父親乘坐巴士去一趟吉隆坡市中心的茨廠街。小時候從來就是父親帶我們到處去的,萬沒想到如今父親要由母親來帶。晚餐吃了九分飽的我皺了一下眉頭,父親一向不愛擁擠的地方,也不愛陪著家裡的幾個女人逛街購物,我幾乎沒有跟他一起逛過夜市,惟前年舉家旅行,台北士林夜市那一次除外。我還記得我們一家浩浩蕩蕩從西門町乘搭地鐵出發,又一伙人以冒險的姿態穿越馬路,再一併淹沒在士林夜市的洶湧人潮中。母親看出我的疑惑,又似乎早就預料到我會有疑問,接著補充說父親從未踏足過茨廠街,那個到處都是書局,我大學時代與同學好友週末挖寶的地方,父親竟然沒有去過。

這個事實讓我的內心小小震撼了一下,像很多年以前,當我發現幾乎行遍五湖四海的父親被禁足入境新加坡一樣。原來就在這座半島上,父親還有一處地方未曾烙下足跡。此時,比父親足足矮了一個頭的母親突然化身成為一個巨人,我抬頭看向母親時,剛好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在她臉上極為罕見的神氣。

那年,久居新加坡的姑姑婚期在即,母親說要打電話給父親,讓他回來為我們幾個兄弟姐妹申辦護照,有了護照才能到鄰國出席姑姑的婚禮。後來,不知何故父親始終都沒有趕回來為我們辦護照,結果可想而知,我們誰都沒有出席姑姑的婚禮。長大後才知道年輕時候的父親曾經在新加坡當兵,逃兵役後被新加坡政府列入黑名單,從此被禁足入境。我的姑姑即他的妹妹遠嫁獅城的時候,即便他很想出席婚禮也無可奈何。

如今父親已過耳順之年,他走過許多大大小小的城鎮,也還有很多大小城鎮他未曾去過,只要他想去,像很多年以前那樣,無論任何地方我們都會成全他那雙自由的腳,只是父親的一雙腳可以不再匆忙,大可慢慢地走。




Wednesday, June 1, 2016

菠蘿蜜配額

星洲日报/副刊/星云·文:張尤蕊·2016.01.03
        

很久沒有嘗到菠蘿蜜的清甜了,對於它的淡淡果香也快要忘得一干二淨。那年外公還不到耳順之年,身體非常健壯,常會被陌生人誤以為是母親的兄長。


他在一堆塑料袋裡找了好一陣子才找到了之前用來裝雞飼料的袋子,那塑料袋頗大,看起來密不透風,足以把像枕頭一般大的菠蘿蜜包裹住。外公身手利落地爬上了好幾米高的菠蘿蜜樹,快速地包好果實,再縱身一跳,兩隻赤裸裸的男性的腳就那樣啪嗒地踩在稀巴爛的黑色泥地上,被外公嚇著的幾隻養著待宰的小母鴨拔了兩條短腿就跑,卻跑不快,也躲不開濺起的黑泥巴,飽滿的翹臀如鐘擺左右晃著還別了一朵黑泥花。我在籬笆外觀望,雞鴨在籬笆內無所事事地停停走走,也沒正眼看我一下。

外公家後院那棵冠大蔭濃的菠蘿蜜樹常年都在開花結果,這其實還得靠棲居於這樹下的雞群鴨黨每天提供有機養分,而且分佈均勻;所以那一塊圍上了鐵籬笆的泥地我是不敢逾越的,光用想的就覺得噁心,由衷佩服外公的一雙腳和那一下啪嗒。

菠蘿蜜成熟了自有一股果香瀰漫四周,方圓10呎住著的鄉親父老都能“聞”訊而來,有時還會提醒外公收割。一粒熟透的菠蘿蜜剖切開來可以挖出數十顆金黃色的果肉,外婆和母親通常會先預留我們一家自食的,其餘的便分與附近鄰裡。

後來的某一個無風的午後,雞鴨事先搬了家,菠蘿蜜樹也伴著外公的電鋸應聲倒下,我不記得那天我們所有人究竟吃了多少果肉。又過了幾個月,在黑泥地上重新建起的是阿姨的新家,頑皮表弟挨打了求饒的哭聲就近在咫尺。

我長大後沒有在外頭買過半顆菠蘿蜜,在我的記憶裡那是不用花錢買就能吃到的有機水果,哪怕是當年的左鄰右舍也該同我有著一樣的想法。當年若是菠蘿蜜結果多熟得快,外公會干脆任其瓜熟蒂落餵了家禽;然而,家禽也有吃膩的時候,那麼它便腐爛在那片黑泥之中。我不曉得我人生的菠蘿蜜究竟是被黑泥吞噬了,還是我其實已經吃完了這一輩子的配額,就在那個無風的午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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