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nday, July 24, 2016

故乡路窄

星洲日报/星云·文:張尤蕊 2016.07.20

我的故乡也是母亲的,在森美兰州和彭亨州交界不远的地方,以前每个小时还有一趟公车经过,现在公车不去了,乘客太少的缘故。那年我们上小学,没有父母专车接送,连陪同到巴士站等车也甭想,我和姐姐一个7岁,一个9岁,以相依为命的姿态一同乘搭清晨615分的巴士,错过了那一趟的话,上学就铁定迟到。
像我这样的八字辈,从乡下来到大城市,苟延残喘到今天,老实说在城市里庸庸碌碌的生活不能算是光宗耀祖的事。我反而庆幸自己来自乡下,有过一段极为美好的童年,玩捉迷藏的时候可以不讲卫生躲到废置的鸡寮里,又或者隐身在天花板与白锌屋顶之间,小心翼翼地在横梁上爬行,背部则任由毒热的太阳隔着白锌以摄氏三十五度烘烤,等到游戏结束,一群无论胖的瘦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从天花板循着木梯爬下来的时候,全身都逼出了油。
长大以后才发现故乡的路竟是那么狭窄,重型罗里迎面驶来的时候还得让出三分一的路来,将车子尽量靠左行驶,左边车轮顺势跌落到柏油路以外的红砂砾地,等到罗里驶过,车子才又颠簸爬上来。除了路窄,故乡的河是浅的,山是矮的,就连空气也洁净得如此穷酸,没有半点杂质,说起来似乎一无是处,却又那么让人周而复始的思念着。


记忆里外公家后方有一座横跨浅河的木桥,桥的两边长满了鸭子爱吃的水生植物,形似泽泻,孩子们灵机一动,创意出採菜喂鸭的游戏,不曾畏惧失足,也不曾害怕传说中的鳄鱼出没,野菜最好挑嫩绿的,太老的菜叶鸭子嚼不动,吐出来的叶渣留下蛛丝马迹,大人寻迹查出小孩去过河边,铁定是一顿从头到脚的打骂。我记得好像是雨季来临之前,浅河之上还会飞来许多的蜻蜓,颜色有红有绿,绿的停在水面上,红的停在芦苇上。当时,觉得蜻蜓体型纤瘦,背脊挺直,比扭捏的蝴蝶好看。

当年的孩子会跑会跳的都会骑脚踏车,故乡的土地在脚踏车的轮下似乎比原来的版图更为辽阔一些,我们常骑车去稻田看水坝,也到水坝堤岸上看稻田,偶尔玩兵捉贼会玩到油棕园里,追赶着又从油棕园里骑着车飞奔出来。乡下地方没有车水马龙,在街道上乱窜也不要紧,再说街上的人即使叫不出名字都算是认识的,他们也许会向家里的大人告状,也许不会,反正投入游戏中的小孩从来不会思前想后。
人生仿佛才一下子就来到今天,童年的许多遗憾还来不及弥补,也来不及从少年的梦清醒过来,中年却已逼在眼前。童年的岁末,那些不用上课的日子,我们家的小孩都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被大人押着去橡胶园里剥胶丝,养山蛭,喂蚊子,因此流过一点血,半点汗,也吃过丁点苦。若干年后的今天,我意外发现那丁点的苦竟然也有回甘的时候。我已多年不曾闻到胶丝独特的气味,不过每当大雨滂沱,我仿佛还能看见年幼的自己,与母亲一同站在门前望天,母亲难掩满面的愁容,而我却压抑不住心中的欢愉。
早些年,故乡还住着一两个关系亲密的老人,每逢过年过节还有个理由回故乡去看看。后来,老人陆续不在了,故乡也就跟着没了,乡愁变得无穷无尽,那条通往故乡的路也窄成一条时间的缝隙回不去,浅河倒是在乡愁里变得越来越清澈,小山坡似乎也变得魏巍壮观,空气是清新得足以洗净铅华,可惜却都成了遥不可及的过去。如果还有庆幸的事,便是那过世的老人坚持长眠在故乡的泥土之中,一年到头还有清明时节,便能假借扫墓之名探望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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